這種形態的窮奇王沒有令仇無衣感到多麽驚訝，因為在第一次與之見面的時候，它所呈現出的就是這個姿態。

漆黑氣體之中的閃亮雙眼，分辨不出究竟是星辰，還是魔獸的淩厲目光，甚至……有可能二者皆有。

霧氣面具當中的神速能力僅僅能夠持續很短的一段時間，但對於超高速度的攻防來說，即使幾秒鐘也足夠決定一場戰爭的勝負，真正的神速，起到作用的只有剎那，就如同劃過宇宙的流星。

當心魂逆轉之力消失之後，霧氣面具也化作了圍繞著仇無衣轉動的一個裝飾，雖然在剛才大略勝了一局，仇無衣卻也沒有自大到會放松精神的地步。

將所有力量釋放完畢，與黑暗的虛空融為一體的窮奇王才是它的本相，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來支持。

“我的朋友，拿出全力一戰！”

巨大化之後，窮奇王呈現出的僅有雙眼而已，身體的其餘部分已經模糊得不可辨認，更無法辨認出究竟是否在開口說話，不過威嚴的聲音依然有如夜幕一般沈沈地壓在大地之上，令一切顫抖。

“都說巨大化是失敗的前提。”

仇無衣喘了口氣，向空中舉起了緊攥成拳的右手，心中雖驚嘆於窮奇王與夜空同化的氣勢，心中的戰意卻也絲毫未減，倒不如說從一開始等待的就是這一刻，畢竟當年的印象實在是太深了。

升騰於心中的，正是不斷向強者挑戰的鬥爭本能，也許這一刻，無論是空中，還是地面，任何一方都更加接近“獸”這一概念。

男兒的生存之道，有時候和野獸並沒有太大的分別。

至此為止，體內的力量消耗已經趨近於最大回覆量的極限，按理說，似乎已經不能夠肆無忌憚地戰鬥。

仇無衣沒有這樣想，只是將體內最後的力量全部聚集到一處——心臟的部位。

在不可視的位置，胸腔當中，力量匯聚而成的光芒變成了綠瑩瑩的能量球，透出了肌肉與皮膚，在胸口閃閃發光。

能量的光芒始終保持著不大的球形，幾乎沒有一點擴散，顏色卻越來越濃郁，霎時之間，綠色光芒的存在感已經超出了仇無衣本體，正如同大地上也有一只眼睛，蒼穹高處的雙眼針鋒相對。

“好氣勢！我的朋友，這才是我所追求的戰鬥！”

窮奇王厚重的嗓音當中浮現出激昂的顫動，天空之中的黑氣仿佛也在不斷凝結，只不過現在的天空已經是最純粹的黑，雖然能夠感覺到力量正在不斷結合，眼睛卻已經看不到任何的變化，再深邃的黑暗也是黑暗。

黑暗雖無形，凝集起來的力量反而變得更加明顯，漩渦狀的黑色能量將窮奇王的雙眼一同卷了進去，扭曲得不成形狀的兩點光芒頓時被吸進了漩渦中央，然而窮奇王自身的存在感反而在不住膨脹，仿佛整個世界，整個宇宙都只剩下它一只巨巨獸而已。

“這是……釋放出來的惡意……”

縱使是仇無衣，目睹了如此龐大的“惡”，亦會感到全身冰冷，並不是因為畏懼，而是驚嘆於惡業的力量竟然會雄壯如此，全然不會令人感到厭惡，所以真正令仇無衣內心震驚的正是自己此時此刻腦中閃過的那一絲景仰。

當惡之力龐大到如此程度的時候，也會變成值得人尊敬的力量麽？

極遠之處，人誅門所駐紮的營地當中，所有人，包括範鈴雨在內，都在以一種覆雜的目光註視著漆黑的天空。

在這裏的每個人都是實力不弱的強者，每個人都能夠清楚地察覺到天空中蠢動的龐大惡念，卻沒有一人因此而感到膽怯或鄙夷。

範鈴雨臉上肅正的神情正是此時她心境的證明，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明明知道這正是純粹的負面能量，卻又深深地感到一種偉大。

“數千年來，無數人心懷惡念的人被我吞噬，而純粹的負面能量化作了我身體的一部分，這是歲月壘砌起來的威力，瞪大眼睛看清楚了，束縛在我心中的——四億八千萬惡！”

旋轉不停的惡念漩渦終於向著大地墜了下去，無形無體的黑暗當中，一顆碩大的“星辰”破開黑暗的束縛，如一條躍出海面的巨鯨，呈現出它的本體。

四億八千萬惡，連窮奇王今生都不曾使出過的絕技，即使當初硬闖天衣聖門的時候都沒有，不是因為他有所保留，僅僅是因為不值得而已，況且那時候即使使出這一招可能也沒有勝算。

此時卻不同。

在窮奇王的眼中，仇無衣是一個值得使出最強一擊應對的強者，這與力量無關，僅僅是因為價值。

星辰的本體自然是大量負能量的集合，這顆碩大的星辰萬一真的墜落在地上，後果將會十分嚴重，即使仇無衣已經拉開了足夠的距離，強烈的沖擊波依然會波及到遠處人誅門所駐紮的位置，而且無需想象，必定是一場滅頂之災。

這還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則是負能量與沖擊波相互融合而發生的大爆炸，仇無衣不敢計算會有多大的威力，但絕對可以確定一點，那就是地圖將會被重新改寫。

與任何強者的絕技都不同，四億八千萬惡既沒有絢麗的沖擊，又沒有強大的壓力，它只是一顆從天而降的星辰，即將靜靜落下，將死亡帶給大地。

所謂最為純粹的“惡”，應當就是這個模樣吧。

仇無衣看似漠不經心的微微一笑，翹起的嘴角卻在向上揚起來的一瞬間突然猛地上扯，露出了一顆顆緊緊咬合的牙齒，本來溫和而平淡的微笑突然染上濃重的猙獰。

就在這一瞬間，仇無衣的身體筆直地沖向了天空，沖向墜落人間的黑色星辰。

沒有任何回轉的餘地，絕不能讓四億八千萬惡直接落地，仇無衣也早已意識到窮奇王的用意正是在此，絕路之中，它才能夠看到一個掙紮的人發揮出最為強大的力量。

星辰的本體已經有一大半沖出了黑暗，不能形容顏色與狀態的負能量球表面升騰著無數細小的微光，無法照亮任何東西的光就像一條條蠢動的觸手，仿佛能夠將靠近它的任何東西全部吞噬進去。

撕裂黑暗的，是一條看起來極其微弱的綠色光線。

發起點在地面，由下至上撕裂閉鎖的黑暗，與巨大的星球相比，這一點點光芒著實是太虛弱，太渺小了，瞬間就被星球表面的觸手吞沒，消失。

“光……”

遙遠的彼方，範鈴雨在許多奇異的目光註視之下望著遠方喃喃自語，除了她以外，誰都沒有看見哪裏曾經有光明出現過，更沒有看到光明從升起到消散之間的過程。

然而範鈴雨卻看得清清楚楚，靈魂之間聯系起來的光芒，在她的眼中竟是無比的耀眼，無論多麽龐大的黑暗都無法遮蓋。

綠色的光芒被吞噬之後，星球似乎依然在向下墜落，一點阻礙都沒有受到。

大地已經遭遇到星球下墜之時帶來的壓力，地表上的草木早已被壓得粉碎，龜裂的地面開始不斷延伸。

啪。

此時，沒有聲響發出。

但黑色星球表面開裂的縫隙卻仿佛帶來了清脆的聲音，微微的綠光自裂口當中若有若無地閃現，就像黑夜中飛舞的螢火蟲，盡管黯淡，但光明依舊是光明。

啪。

啪。

細小的縫隙接二連三地浮現在黑色星球之上，星球的降落速度頓時減慢了九成，並且正在微微地顫動。

光芒所到之處，擴散的光明將裂口不斷擴大，內部裂變的綠色光芒開始逐漸代替黑暗，變得越來越亮。

眨眼之間，碩大無朋的黑球已經四分五裂，被破體而出的綠光撕成了幾個小塊，而綠光依舊在循序蔓延，擴大，反而將碎裂的黑暗一塊塊吞噬，中和。

大地上的壓力瞬間消散，幾乎被壓出凹形裂谷的地面也停止了自己的搖動，沒有爆炸，沒有轟鳴，綠色的光芒僅僅是光芒而已，它代替了黑暗，並且承受了一切聚集起來的負能量。

是的，承受。

如果兩種力量真的直接相撞，巨大的爆炸依然能夠摧毀一切，所以仇無衣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這個選項，而是選擇了相對危險的另一個選項。

“做得……好……我的朋友……”

略顯沙啞的聲音出現在虛空之中，束縛大地，束縛天空的黑暗之幕頓時煙消雲散，明朗的藍天之上，燦爛的陽光依舊如往常一般炫目，甚至連長久以來遮蔽天空的沙塵暴都被驅趕得點滴不剩。

“你是想對我訴說什麽？”

仇無衣的身影閃現在陽光之下，緩緩落地，窮奇王的四億八千萬惡固然是令人膽寒的絕技，然而在剛才化解力量的時候，卻在不知不覺之間看到了窮奇王的心，看到了它心中所想的東西。

“別在意，只是在考慮一種新的共生而已，你即使想要拒絕也沒辦法了。”

狡黠的笑聲回蕩在仇無衣的耳畔，久久不息。

同時，一陣劇烈的白煙自仇無衣背後冒出，白煙浮現之處，皮膚上隨之顯現出鎖鏈痕跡的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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